第1卷 第四章 “集团军”上马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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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7日,榆林港风平浪静。由护卫舰“南宁号”和猎潜艇“泸州号”组成的巡逻编队鸣笛起航;
恰在这一天,青海石油局著名劳模马忠义、李诚信率领的地质勘探队到广东省燃料厅报到。钟文彦当天就和他们一起研究了勘探方案。
3月20日,经过整整三天的航行,“南宁号”和“泸州号”抵达了西沙的永兴岛。在军舰上举目,黛蓝色的海面翻着一片翡翠般的碧野,翻腾的浪花给它镶上一条银色的花边,宛若一颗硕大而明亮的珍珠坠落在蓝色锦缎上。
在“泸州”舰上,舰长孔宪章正在阅读一本关于永兴岛的书。书中写到:
这座岛屿在中国汉、唐、宋、元、明、清时期的版图、文献中均有记载。元代时,地理学家郭守敬曾在这里进行天文测量。明朝郑和下西洋,也曾在这里休憩。清朝宣统皇帝年间,清政府曾派广东海军赴西沙群岛查勘,刻碑升旗。1946年11月23日,中国国民政府海军司令部海事处上尉参谋张君然,联同进驻西沙群岛的舰队副指挥官姚汝钰,乘“永兴号”驱逐舰登临这个岛,岛名也因此而得。永兴岛上立有张君然当年立下的“收复西沙群岛纪念碑”。永兴岛是西沙、南沙诸群岛的缩影,这些岛屿上的古迹与其得名过程明白宣誓了这里不仅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而且是抗战胜利后,我国根据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协议收复的领土,在事实和法理上,都有据可查。
“这么好的宝岛,千万不能旁落他人啊!”孔宪章合上这本书,自言自语道。
在这次巡航中,人民解放军的舰队登临永兴岛、西沙洲、树岛、南沙洲、东岛……这样的巡查持续了一年有余,进行了十余次。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登岛巡查的同时,钟文彦、李诚信、马忠义们率领近千人的队伍在辽阔的雷州半岛、三水盆地、茂名盆地、海南岛,拉开漫长的作业线,用地震法、重力法、磁力法、电法、钻井法……各种方法齐上阵,誓要把南粤大地下的石油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然而事与愿违,持续一年的大规模陆上勘探,有价值的发现居然很少。
在海南的初夏之夜,伴着昆虫的鸣叫,钟文彦在茅草搭成的指挥部临时住所写下了日记:
1959年4月11日阴雷州半岛
我们的重磁力地质队,地震队,电法队、放射性队、轻便钻井队都来了。人马和设备和之前的“跑野外”不可同日而语。可是我们目前还是没有找到有价值的油气发现。大家不努力吗?一定不是的。我们的钻井队,日进尺比着赛的增加,我们的磁力重力普查、地震普查也做得很扎实,资料解释也尽了全力。回想斯纳尔斯基教授的话,我还是认为应当到海里打井。
最近听广播、看报纸,看到西沙不太平。我想,咱们去海里打几口井,也能灭一灭南越那些人的威风吧。回想起当年打海南岛的情况,我真想再握握枪,保卫我们的国家啊。
陈郁也想到了在海里打井。
陈郁有一次听到海军一位司令员说:“我们的海军舰艇,一直在港口停泊,从榆林港到西沙群岛只有200多海里,这样的航程,对美国海军来说,连短途拉练都算不上,我们却将其列入远航计划,人民的海军向海洋迈出的第一步只有200多海里,同时期的美国海军,却能让自己的潜艇完成水下环球航行。”
带过兵革过命的陈老听到这样的话,眉头紧锁,他盼望着我们的海军能跨越式的强大起来。他更盼望的是,我们能够在南海海域里用一口油井实际声张我们的主权。
钟文彦后来才知道,在他和陈郁想到在海里打井之前70多年的1887年,美国人就以栈桥连陆方式在加利福尼亚距离海岸200多米处打出了第一口海上油井;20世纪50年代,世界上已经研制成功海上移动式钻井平台。50年代末,世界每年从海里产出的石油、天然气已经接近一亿吨(油气当量),而我国是0。我们海洋石油工业,同人民海军一样,在当时落后于时代。不过不论是解放军战士,还是石油工人,那时恐怕都不会想到,就在十五年后,我们将在西沙海域通力合作,击退南越当局的一次又一次挑衅,创造一个又一个胜利。钟文彦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钟海生也将亲历这场战斗。
1960年的南中国海畔。在这里,我们的海军和海洋石油都将经历“大事件”。
1960年2月6日,位于公海的北礁海区。担负第17次巡逻任务的“泸州号”编队在返航途中,遭遇了美国的飞行中队。“报告,前方1点钟方向5海里处发现3架F-47飞机和一架直升飞机,正全速向我舰俯冲!”哨兵柯华的报告刚念喊出,四架飞机已经到达我舰上空!那架嚣张的直升机几乎贴着“泸州号”的桅杆盘旋,旋起的水花溅上了甲板!另三架飞机距离舰艇最近的时候,仅有100米!
舰长孔宪章憋着一股气:接上级指令,在公海要保持克制,不主动开第一枪。但美国鬼子欺人太甚!柯华跑来请求开炮。孔宪章铁青着脸,大声命令柯华回到岗位上。
美国的军机每次俯冲,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驾驶舱的侦查员在对我舰艇进行拍照!望着尾翼拉着长烟的美机,柯华恨得牙根痒痒,把嘴唇咬出了血都浑然不知。
“你拍!今天就让你拍个够!”柯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舱底拿出了一桶红漆,在舰艇的甲板上,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泼下了铺满整个甲板的四个大字:“打、倒、美、帝!”美国的飞机一定拍下了这四个字。不管他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飞行中队很快左转弯86度后,朝着南越岘港方向飞去。
这次与美军的遭遇显然不能说是我方的胜利。“泸州号”回到榆林港,已经在2月7日午后。
又是柯华,远远地就看到了码头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周总理!周总理在迎接我们!
瘦削的周总理穿着银灰色中山装,精神很好。他面带笑容,伸出右手,不停地向正在靠岸的“泸州号”挥手致意。
周总理登上舰艇,接见了全体指战员。柯华看到自己的手因为带缆而弄得满是油污,就将手伸到了背后,并悄悄把身子往后撤。周总理敏锐地看到了这一情景,主动伸出手,紧紧握住他黑色的手,说:“小同志,你辛苦啦。”柯华赶紧立正,向总理敬了一个军礼。
舰长孔宪章向总理汇报了此次巡航与美机的遭遇。总理语重心长地向各位指战员说:“中央这次定下‘如与美军相遇,可避免接触;如与越南海军相遇,可置之不理;如敢向我挑衅,要坚决自卫还击;在公海不首先开火’的巡航方针,是经过中央深思熟虑的。海上斗争啊,是一门综合的学问。一个合格的海军指挥员,至少应该是半个外交家、半个军事家。要学会从世界范围的角度去看问题,要懂国际规则。舰艇开到公海上,就是一个大世界。”孔宪章说:“我们这方面知识还很欠缺。”周总理说:“那就要多学习,你们做好了,我这个总理才能轻松。”看到甲板上“打倒美帝”四个大字,总理风趣地问:“这是谁的书法?”孔宪章回答:“一个战士写的。”“不错,写得挺大。”总理微笑着离开了“泸州号”。
总理关心着海防,在他的心中谋划得更远——巡航宣示主权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宣德群岛相继建立我军事据点,以巩固我们的生产基地。这里生产基地的功能,即包括海洋石油的开采。
就在我海军与美国飞机遭遇之后两个月,1960年4月,第一口海上的冲击钻架在了莺歌海海域!
钟文彦带领着队伍沿着海岸做着普查的时候,钟文彦的老战友宋家胜走了水路。在石油部安排下,宋家胜领导着另一只“海南石油勘探大队”来到了他非常熟悉的莺歌海“3号油气苗”所在海域。缺少打井的钻具?就用陆上使用的冲击钻!缺少运输和架设冲击钻的载体?就从广州水运局租来一条方驳船!冲击钻在船上怎么固定?就用三条铁架支撑着!船怎么固定?请潜水员在平台底部周围用钢筋桩和锚做固定!遇到下雨和晚上,钻井工人在船上怎么休息?一个铁皮屋架在了方驳船上。这里的冲击钻,与我们今天见到的同名装修工具不同,它是一种钻机,工作的原理是:将钻头反复提升到一定高度,然后利用它自由下落的冲击力使岩层破碎,然后用掏渣筒来掏取孔内的渣浆。
方驳船上的冲击钻,是靠柴油机、卷扬机驱动的。这套系统由五个人操作,一名司钻、一名钻工、一个柴油机技术员、一个卷扬机操作员、一个地质技术员。与陆上钻井相同,钻井由1004钻井队开钻,采用三班倒制度,人休机器不休。
为了便于钻机工作,冲击钻被架设在方驳船的一侧,而方驳船另一侧的铁皮房,除了避雨、休息等用途,还是一个配重,以保证船只平衡。尽管这样,在钻机工作时,钻机一端仍然向大海倾斜,整个方驳船也会不停地颠簸。
相对熟悉海底地质情况的宋家胜,也来到了方驳船上,作为地质技术员体验了一班“随钻”工作。4月的南海上,已是酷热难耐。离岸1。5公里的方驳船上方,没有一丝荫凉。周围的大海蒸腾起湿热粘咸的水汽,钻进铁皮屋就好像进了蒸笼,让人一刻都呆不下去。
钻工站在方驳船边缘,身上没有任何安全护具,手扶着系有钻头的钢丝绳,感受着钻头在海底的一次次冲击,凭借经验,在恰当的时候请求司钻停下冲击,随后地质技术员会拿来掏渣筒,用钢丝伸入海底掏取混着海水的浆渣。浆渣在方驳船上会被粗粗地洗涤,经过初步的观察后,其中有价值的岩样、砂样情状会被粘贴、记录在随钻人员的小本本上。
这样,小本本上会出现一些心电图一样的测线,侧线的每个关键节点旁,还仔细贴着薄薄的岩石片——这是宋家胜在陆地油田的“发明”,这次同样被应用在了海上。这些珍贵的资料为以后数十年的找油找气都提供了重要参考,这是后话。
宋家胜上船不久,就不堪钻机工作时船的剧烈颠簸,吐得稀里哗啦,连胆汁都吐了出来。船长有一位当地人,他在海水中捕捞了一只鲎,当地人称之为“红鱼”。把它和岸上带来的茄子、调料炖成了一锅汤,让宋家胜喝了几口。他说:“这道菜养胃。喝了再吐也比空者吐强!”鲎的肉质原来是一个个小颗粒,散发着说不出来的奇异味道,伴着茄子的独特清香,这锅汤的味道令宋家胜终身难忘。
第一口井,冲击钻钻进了26。28米,“遇到花岗岩!”钻工报告。第一口井,有油气显示!这绝对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就像医生做了很多望、闻、问、切的工作,但最终确诊还要病理化验一样,这个讯息,让这里有油从理论变成了现实。为了纪念我们第一次在莺歌海上用冲击钻打油井,宋家胜把这口井命名为“莺冲1井”。后来,有一位钻工提了意见:“‘莺’听起来太软,我们是在毛主席《实践论》、《矛盾论》的英明指导下打井的,所以还是叫‘英冲1井’比较好!”大家听了这个主意都说好。
“文彦兄: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用冲击钻在海上打了一口‘英冲1井’,里面有油气显示……”看到宋家胜寄给自己的这封信上的第一句话,钟文彦感到全身的血都涌上了脑袋,他的眼睛由于洋溢泪水而什么也看不清了,他一边大叫着:“我们终于在海里打井了!”一边冲出了办公室。马忠义、李诚信这些钻井队长听到这样的消息,都像过年一样。此时,陈郁省长已经通过“海南石油勘探大会”的喜报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放下喜报,心里乐开了花,嘴里却嘟囔着:“我有心要的人成绩倒不大,这个余秋里派来的人还真不赖呢!”
不过在海里用冲击钻打井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英冲1井”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办法将油捞出。不过这样的困难难不倒宋家胜他们。经过会商,他们决定:换个方向再开钻!这次在钻进的时候加入套管,让管壁隔开海水,形成一个“海中之水井”,就有可能捞出原油啦!第二口井按前一口井的方法打下。10米、15米、20米……冲击钻在海底越钻越深,到了21。62米,在船上焊接完成的20余米长的钢制套管此时被锤入,它固定着石油井壁、井孔。一个小筒放进套管中,飘着油味儿的砂岩被取了出来!方驳船上沸腾了!工人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我们这一针扎到了大地的血脉!黑色的金子即将滚滚流出!庆贺没有持续太久,套管固井作业还在继续。15米、20米、25米……没有后来钻井中常见的浮鞋、浮箍、没有扶正器、没有刮泥器、没有套管外封隔器,没有水泥伞……只有简单的灌浆,下了25米的套管,露出水面约3米——形成了一口简陋的海中油井“英冲2井”。
不急着捞油!一鼓作气打出“英冲3井”!宋家胜下命令。南海气候多变,正在工人们热火朝天地打第三口井时,黑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遮住了太阳,远方传来隆隆的雷声。大海突然变得阴沉。有经验的钻工叫道:“台风要来了!撤吧!”“这是国家财产啊!不能做逃兵!要与天斗!人在驳船在!人在钻机在!”另一名钻工在现场喊出了口号,而且摆出了批判第一位钻工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姿态。虽然宋家胜已经在这片海域考察多次,但他没有正面经历过海上台风。不过,村里老人曾给他讲过台风的厉害——十米多高的老椰子被连根拔起!香蕉、橡胶……倒伏无数,台风过处,人畜无一幸存!连附近尖峰岭上的二十人合抱的千年老树,都被厉害的台风拦腰“砍”断!与这些相比,钻机和驳船更不是台风的对手。“撤!”宋家胜果断下令。在做出这个命令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接受处分的心理准备。毕竟在那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年代,置极为宝贵的国家财产于不顾不仅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这么简单,更能上升到“反党反革命”的行为。
中国海洋石油史上第一次“撤台”,就在1960年发生了。那时的海洋石油人恐怕还没有意识到,之后在南海,台风会给我们带来多么大的麻烦,以至于每年的台风成了各个钻井平台的“头号大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