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水的诗
陈有才
一
长江黄河黑龙江珠江
我的祖国是多水的祖国
我们的祖先逐水而居
我们的民族是爱水的民族
我陈氏家族住在淮河两岸
祖祖辈辈劈波斩浪以渔业为主
我的家就住在史河桥头
西窗送日落东窗迎日出
开门见山门帘是挂在对面悬崖上的瀑布
二
我从《水经注》《山海经》查起
我从所有关于河流的记忆查起
我从你的源头大别山沟沟壑壑查起
都没有查到关于你名字的来历
史河啊
你为什么偏偏要叫史河呢
你是王母用银簪在地球上划的
一条河啊
就是为了与天上的银河对称
看见了银河我想起了你啊史河
你最终流进我的乡愁流进了你的宿命
三
家乡小河快干涸了
我回家时没有乘车到对岸
卷起裤脚趟水而过
突然一下子掉进了深水凼
原来是挖河的乡亲留下的伏笔
浑身都湿透了
我像落水狗爬上岸
我沦陷了家乡沦陷了
故乡啊你咋就陷进城市包围圈了呢
四
看着故乡一块块田地抛荒了
我的乡亲们都去哪儿了
夜晚睡在小时候的土坯炕
倒头就做了一个好梦
水稻长得像高粱那么高
穗子长得像扫帚那么长
籽粒长得花生米那么大
我正躺在水稻田埂乘凉
一转身袁隆平睡在我身旁
五
孩提时家乡小河的水是甜的
怎么流到今天就变了味儿呢
孩提时家乡小河的水是绿色的
怎么流到今天就变成黄色了呢
看到黄浦江漂满死猪的那晚
我关了电视跑到卫生间里
呕吐得一塌糊涂变脸变色
从那天开始我就关注家乡小河
我梦中那条落下无数星辰的银河
六
挂在书房墙上的木桨是我父亲
当了一辈子船工留下的唯一纪念品
半个世纪了是喝饱了桐油让它
栩栩如生的筋骨仍呈现年轮
自从乡亲们告诉我家乡小河没了
木桨在我心中的位置与日俱增
我不知是怀念家乡那清凌凌的小河呢
还是怀念我与风浪搏击一生的父亲
夜夜木桨在书房划出隐隐的涛声
七
家门口的小溪都去哪儿了
只留下鹅卵石们乱卧河滩
家门口的小河去哪儿了
只剩下小桥脊背都盼弯
小河里的鱼虾都去哪儿了
只留下荒草滩供鸡鸭鹅们撒欢
河两岸的柳树都去哪儿了
我想问孩提时代的两岸知了
连知了的影子也望眼欲穿
八
回到家乡水圩子
住进水竹子环抱的老屋
喝一杯院中井水泡的毛尖茶
听着窗外淮河的涛声
认认真真地审视自我
我生在这多水的故乡
摸摸浑身每一块骨头
检验五脏六腑血液灵魂
值得欣慰的是没有水货
九
扶着祥云进寺庙看见那
敲木鱼的老和尚我就想笑
你能敲响整个山谷整座庙宇
你咋不把自己敲出响声来呢
我就是从老和尚那儿得到启发
我把毛笔的笔杆当木棰
把我的灵魂当成木鱼
那一首一首诗歌就是
我把自己敲出的声响
十
挂在我书房父亲用过的木浆
你是来自我故乡哪片森林呢
我怎么夜夜听见林海的轰鸣呢
你击打过淮河多少浪花呢
我耳边怎么夜夜都轰响着淮河的涛声呢
你听过父亲唱的多少渔歌呢
我怎么听到渔歌里夹杂着号子呢
我所有诗集就是这
涛声渔歌号子的合唱团
十一
我生母支气管炎外号陈齁子
大自然稍有变化她都有强烈反应
这注定我一生对气候很敏感
胎带的怕雾雨雷电冰雪风霜
我养母是盲人外号黄半仙
终生都生活在黑夜里
这注定我一生都对光很敏感
与生俱来地喜欢阳光月光火光
我所有诗歌的亮度都与气候有关
十二
我见过国色天香的牡丹们
把整个洛阳城团团拥抱
那么疯狂那么妖娆
我从来没见过家乡的小河
两岸蔓延几十里的狗尾巴草
像两条火龙把整个小河熊熊燃烧
那么晃眼那么炫耀
我敢说那位专画狗尾草的画家
就是在这儿写的生打的腹稿
十三
六月里来荷花香
割麦插秧两头忙
唱得像喝凉水的一样
我一想到这个要命的季节
从后脊梁一直麻到尾巴根子
从鸡叫头遍就下田打秧把子
一直忙到黑夜回家摸不到床沿子
小孩没娘
说来话长
十四
我从小到大的鞋都是干妈包的
干妈手再巧也赶不上一个男孩脚丫疯长的速度
这就注定了我是穿小鞋长大成人的
参加工作了单位给我穿小鞋
社会给我穿小鞋小人给我穿小鞋
练就了走路好像舞蹈家
小脚扭得风生水起柳浪闻莺
等到穿上合脚鞋了反而走不好路了
十五
从小父亲没弹过我一指头
就在十五岁那年八月中秋
父亲让我去地里背红薯秧子
我脖子一拧抗令我不去
父亲火了要打我我跑他追
追到向日葵地里拔一杆向日葵
一杆子打在我屁股上
我立马感到我长大成人了
至今还想有这样追着打我成人的人
十六
水做的帽子叫雾霾
水做的衬衫叫彩云
水做的鞋子叫小溪
水做的房子叫龙潭
水做的门帘叫瀑布
水做的牙床叫河流
水做的窗花是雨挥就的山水画
我就是水做的人
我就是水滴石穿中的那一滴水
十七
我家住在水圩子
茅屋后栽的水竹子
舂米用的水碓子
热水用的水坛子
灌溉浇麦水泵子
发电照明水轮子
一下地就落进水盆子
与水结缘一辈子
十八
乡村忙八月八月是收割黄金的季节
城市忙腊月腊月是斩获白银的季节
李白举首低头望月望月是诞生诗的时刻
我是从窗前明月光里认识李白的
是李白教我诗歌要从思故乡写起
故乡是一个乡土诗人永恒的命脉
我用整整一个甲子探索追寻坚守
把我的诗写成望得见山的诗
看得见水的诗记得住乡愁的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