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住乡愁的诗
□陈有才
一
故乡的井绳是我的思念抻直的
故乡的炊烟是我的乡愁压弯的
最要命的是我唱流行歌曲
唱着唱着就拐进民歌里
我说话说着说着
舌尖就滚到方言里
在北京漂了八年
只学会了卷舌音 我告你
乡音难改 比吃屎还难
二
小时候去姥姥家拜年
父亲拉左手母亲拉右手
我恶作剧地双脚不沾地打秋千
父亲走得快在前面拉母亲往后拽
撕扯得我快活地哇哇乱叫
今天怎么感觉又回到童年了呢
时代像父亲把我往前拉
精神像母亲加速往后拽
撕扯得我哭都找不到调
三
父亲一镰刀钎下高粱穗
秋天矮下去大半截
母亲一菜刀剁下案板上鱼头
肚子饥饿的叫声低了七八寸
小伙伴一牛鞭在空中炸响
山歌随后钻进云彩眼里
我听见一条蚯蚓顶翻了冻土
我看见一珠山泉滴穿了季节
我偷着乐就不告诉你们
四
狗吃狗撵的猫吃猫攒的
那年月村里成立打狗队
父亲把看家护院的大黄狗
送到百里开外的姥姥家
第三天夜里它就悄悄地回来了
姥姥家闹鼠害妈妈把小花猫
送到姥姥家灭鼠一个月后
也悄悄地钻进妈妈的热被窝
我的诗就是大黄狗小花猫记得住乡愁
五
七十年前我就是独生子
我是在花蕊里长大的
跑老日的时候
父亲一稻箩我一稻箩惊慌
挑进深山花蕊里埋在花香里
日本鬼子被赶跑了
一稻箩花香一稻箩希望
父亲将我挑回家中交给花蕊
花蕊就是我表姐的怀抱
六
竹笋是一种鲜美可口的菌类
一吨干竹笋可换八吨进口钢材
它奇丑无比戴顶黑帽网状白披肩
昂首挺立傲慢癫狂
好多人不喜欢它送外号小鬼
可我偏偏喜欢它我喜欢它不是因为
它能换钢材它鲜美可口
我喜欢它就因为它是竹笋
个性十足地活在十万大山竹海中
七
小花狗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
不知是我在遛狗还是狗在遛我
风和日丽那天我带她上山游春
她又在我前面飞奔穿山跳涧
我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
追到极顶我大吃一惊
小花狗不知极顶前面是悬崖峭壁
刹不住脚一头扎了下去
小花狗更不知道极顶前面是绝境
八
人真是不能老啊
我怎么就老得这么快呢
每有饭局都因年龄坐上头
嘴里说不虚荣让我心中有几分窃喜
其实想想我年轻时就好争座位
去我表兄家他宴请女婿理应上头坐
我偏要与侄女婿争乡规乡矩全不顾了
逼得没办法我第二天回家了
表兄又为女婿补办了一桌酒席
九
石头缝里蹦出的孩子
偏偏不具备火眼金睛
地地道道的一个愣头青
上刀山 面不改色
下火海 一身龙鳞
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
还怕什么
要骨头一把
要血一盆
十
我终于知道我的诗歌为啥不押韵了
我家门口那条押韵的小河不押韵了
我老屋山拐子那缕山风不押韵了
我老槐树上小鸟的歌声不押韵了
我干涸荷塘的蛙鼓不押韵了
我屋后开花的竹子不押韵了
我的诗句都是从它们那里生出来的
我诗歌韵脚都是从他们那里拾来的
我诗歌的韵脚都让西风吹跑了
十一
我多么想像一滴美酒
重新回到一粒粮食
我多么想像一只青蛙
重新回到一只蝌蚪
我多么想像一粒受精卵
重新回到母亲的子宫
受精卵就是一粒汉字
以一比五千倍的比例日夜生长
分娩出来就是中国的《神曲》
十二
在我上小学的路上
蝴蝶在我左边翩翩起舞
蜻蜓在我右边双双做爱
我把翩翩起舞的蝴蝶捉几只
她们在我指间掌心留下几枚金币
我恶作剧地把蜻蜓捉住分开
惩罚他们什么时候也别忘乎所以
整整过去一个甲子他们又成群结队
夜夜降临在我的案头
跳舞做爱
十三
父亲在扬场之前
把待扬的稻谷堆好
坐在石磙上抽烟
一把木锨放在手边
眼睛不放过天上一丝云彩
他在等风来 我那时就梦想
有一把芭蕉扇就好了
给父亲扇来足够了
甩开膀子在空中扬起一条金蛇似的风
十四
武艺是用来防身的
敌人是用来斗争的
悄悄话是用来犯晕的
玫瑰是用来温馨的
冲锋号是用来进军的
热泪是用来破冰的
蝉鸣是用来升温的
夕阳是用来宣布黄昏的
写诗是用来养心的
十五
在春天的转弯处我遇到了黄河
在青春的转弯处我遇到了爱情
在荣辱的转弯处我遇到了贵人
在人生的转弯处我遇到了导师
在生死的转弯处我遇到了阎王爷
他接过判官的生死簿认真看了看说
放回去吧他腹中还有万首诗
判官对我左腿踢了一脚 股骨折了
我回到了阳间 诗歌救我一命
十六
我的灵魂
是由山坡上的野果喂养的
是由枝头上的鸟鸣喂养的
是由小溪的清澈喂养的
是由野花的奇香喂养的
是由野蜂子的蜜喂养的
我用我灵魂写出来的诗
有野蜜野花泉水鸟鸣野果的滋味
谁吃了谁醉 好酒不上头
十七
一只青蛙趴在另一只青蛙背上
下面那只还在哇哇打鸣
这是在呻吟呢还是在叫床呢
一只蜻蜓驮着另一只蜻蜓飞翔
不累吗 咋不在草尖上歇一歇呢
这是在向人类展示负重的婚姻吗
动物中只有猫们最会为爱情造势
让春叫的瓦片乱飞鬼哭狼嚎
做爱却非常隐蔽谁见过猫伸屌呢
十八
总希望一口气吐出一条河流来
总希望一出手推出一座山峰来
总希望一跺脚跺出一处金矿来
总希望一呐喊炸出一声惊雷来
总希望一仰头甩出狂风暴雨来
总希望一泡尿浇灭一片火海来
总希望一部诗就捧一座奖杯来
获奖感言羞羞答答地说
这奖就是为我而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