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啥东西都没有日头毒，早上还绿茵茵，带着露珠高昂着头的瓜藤被伏天的热浪一袭，竞一个个地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匍匐在田垄上，青须打着卷缩回阴凉处，空留那些无处躲藏的西瓜叶顶着烈日，为瓜藤撑起一把把绿伞，瓜蛋还没长大，裸露着，任阳光亲吻着它。

    父亲拿着瓜铲在瓜地里拨弄着满是毛刺的瓜叶，一棵棵地察看结在秧子上的西瓜，掰掉多余的小西瓜。

    父亲让我跟在他屁股后面拔长起老高的野草，我没心思拔，也拔不动，野草吸收肥料比西瓜秧快，长得也旺盛，一兜一兜的，黑油油的，用两只手拔都费劲，勒手。父亲指着那些野草让我拔掉，还说这家伙真厉害，和瓜秧争营养也不含糊。我故意打岔，问父亲，为何一棵瓜秧只留一个瓜，结得多不好些吗？父亲笑笑，捡起刚掰掉的西瓜蛋对我说，种西瓜不能贪，让一棵秧子结几个西瓜，长不大不说，也不甜，尤其是三匹叶以内结的西瓜必须掰掉，离根太近结的瓜不成形，也不好吃。

    小孩的皮肤嫩，最害怕瓜秧、瓜叶上的毛刺，扎得浑身痒痒，即使小心地走，腿上也会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楞子，我的脚根本不敢随意地放进瓜叶里。

    三伏天是西瓜长得最旺的季节，先是长长的藤蔓，接着是开花，坐果。种西瓜是一件非常有意识的事情，就像一个孩子，需要天天呵护，压藤、间瓜、翻瓜。翻瓜是必须要做的，这是一个西瓜长得又大又圆的必要工序，后来，我才明白，翻瓜有两个作用，一个是让西瓜每个部位都接受阳光，增加光合作用，提高糖度，另一个是防止田里的地蛆害，瓜皮厚，地蛆一天两天钻不透，如果，一直不动，地蛆会钻进瓜里，偷吃里面的瓜瓤。这样，那个西瓜就毁了。很多时候，在市场上见到西瓜上有一块白的地方，我就知道这个西瓜的主人一定没有翻瓜，不用问，没有全身绿的西瓜好吃。

    我在瓜地里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捉蚂蚱，在瓜地里行走的时候，你可以听见小蚂蚱拼命逃生的声音，成千上万只如小虾米一样绿色精灵自顾逃了，却不知我是不捉小蚂蚱的，我眼睛盯着的，是那些大的、一蹦多远的大蚂蚱。

    西瓜长到碗口大小的时候，正是瓜瓤增加糖分的时候。西瓜没有长大时，满地都是西瓜秧随着风抖动，可随着西瓜慢慢长大，满地里尽是滚圆的西瓜。这时候，父亲会顶着烈日，蹲在地里翻西瓜，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掉在地上，立即沁进泥土，骄阳下，父亲的衣服都湿透了，结了一层盐霜。我给父亲送去一壶凉开水，父亲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清亮的水顺着嘴角流着，父亲很惬意，用干了的毛巾擦了擦，把剩下的水倒到毛巾上，用手拧了拧，抹一下脸，又蹲下去干他的活去了。

    夕阳落下时，瓜园里滚圆的西瓜和月亮一起圆着父亲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