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俊
晚秋,凉风习习,霜林尽染,老家岱山寨层峦叠嶂的黄叶宛如印象派的画幅张挂在蓝天白云之间,给人无数种绮丽的幻想。性本爱丘山的我最喜欢山楂红透半边天的景象,之于它的色,之于它的形,之于它的香,之于它的味。
因了收秋,我独自一人、或是和祖父一起,踏着秋晨的露水,到村庄对面的岱山寨;秋天的露水,滴落在山道的灌丛里,濡湿了我们的布鞋;忽然想起了古人的一首藏头诗,是这样写的:
“八月中秋白露途客舍凄凉桥流水桂花香夜冥思苦想中不得清静春年少好读文章日受苦在书房见男儿志广。”
在这样的意境中,泛黄的土路,火红的枫林,一派北国之秋的凄冷展露无遗;弯下腰,白色的布袋里收满了秋后跌落在石缝间的糨子、栗子和黑色的油茶籽;我们的脚步开始沉重起来,沙石突兀在黄林间,走一会儿,歇一会儿,祖父嘱咐我脚下留心;这里的大山不高,但是异常陡峭,稍不留神,很容易滑落谷底,坠崖;一边走,一边抓住路边的灌木丛往上爬,眼前忽然出现一抹亮丽的红色;在万峰环绕的峭壁上,陡然出现这样的一种红色,使人激动不已,四周都是晚秋萧瑟的黄,单调中夹杂的这一株火红成为别具一格的风景;早间的风很劲道,红色开始在悬崖的缝隙里摇摆,这是一种处在夹缝中的生机,仿佛有一匹枣红色的马驹在丛林间奔驰。远远望去,一座山峰连着一座山峰,峰与峰之间空出的云天被山楂染得红彤彤的,像天边的火烧云。
走近它,还不敢靠的太近,脚下是一片深涧,经年的泉水从老庙汩汩流出;悬崖边,无名的野鸟在眼角的云天飞过,留下一阵惊叹的嘘声;祖父叮嘱一番,我才战战栗栗地迈开脚步踩在了一块巨石上,也不敢往下看,一看就是一阵眩晕,天旋地转般;原来,这片红色的灌丛布满了荆棘,野山果是那样诱人。
我自然知道,踩在这样的陡崖上,一条命在悬崖上,另一条可能已经摇摇欲坠;赶忙趁着尚存的一点胆量,伸手摘下一粒山楂;赶忙移步到开阔地,坐下一看,山楂上点染着一层白色的粉末,圆圆的身子,全身长满了斑点,头顶开出了一朵小花似的果边,果边附近散发着一圈儿细微的绒毛,绒毛上还蘸了颤巍巍的晨露;整体上看,它圆滚滚的身子像极了苹果,但小得多;这是我童年回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现在偶或浮现于脑海。
凑近鼻子嗅着它,一股自然的醇香迎面扑来,在山风的涤荡下,在露水的滋养中,这种醇香越发与众不同;它既没有鸭梨那样的清香,也没有烈酒那样的浓郁,也不同于毛尖那样的苦香;说不出,道不明,反正是生在深山老林才能砥砺出的一种香味,带着泥土沙石的气息,淡淡地来,淡淡地去,丝毫没有一分俗气。
一开始,我不敢吃,山中的野果太多太多;没有经验,不能乱吃野物,有的可是致命的;祖父看出我的疑惑,赶忙说这是山楂,是上等的中药材,人吃了延年益寿;我轻咬了一小口,赶紧闭上了双眼,一股涩味传遍全身;可是,再嚼一会儿,便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越吃越有味,就像是品尝信阳毛尖一样,口感绵长。
秋天的阳光温柔地照耀在大山里,晨露渐渐褪去,我在这片悬崖边尽情地享受着山楂带给我视觉上的冲击,嗅觉上的振奋,味觉上的满足;鸟声开始噪杂,流水声渐渐远去,人的搭讪声越听越明显。
在经历了农历八月的大忙之后,田野的庄稼渐渐颗粒归仓,此时正是乡里人相对闲散的一段日子;可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谁都闲不住手脚,都要到山上淘宝;这些我的同伴,统一穿着土灰色的衣裤,补丁满身,布鞋踩在脚下,汗水濡湿了他们古铜色的胸膛,粗大的手掌布满了老茧,这是长年累月耕田犁地收庄稼留下的印记,挥之不去。20世纪90年代,我和这些衣衫褴褛的老乡常常在晚秋去岱山寨;也常常在悬崖边采摘土里土气的山楂,饱餐一顿,老乡都说正是悬崖峭壁的环境造就了它独特的气质,朴素,憨厚,接地气。
历经一番寒窗苦读的我,喝了一些墨水,就在老乡们的祝福声中过上了水泥丛林般的小城生活;可是,每年的深秋,我常常想起那长在悬崖峭壁上红透半边天的山楂,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山楂般接地气的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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