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第一井  作者： 付饶

    第一章 引子

    字数：4841

    2012年深秋的一天，凌晨五点多，钻井平台“海洋石油981”像一艘航空母舰载着钢铁巨塔，岿然挺立在浩瀚无垠的南中国海中。朝霞为它四十八层楼高的身躯镀上了神圣的金光。它四周的海水由于深达千余米，而近乎黑色。这天，浪、涌都不大，风也小，大海没有声息，愈显神秘。顷刻，红艳艳的太阳从远处弯曲的海岸线上喷薄而出，比太阳更红的，是“海洋石油981”钻塔顶端的五星红旗。

    轰鸣的螺旋桨声打破了庄严画面的寂静。“B-7960”号“海豚”直升机从深圳起飞，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缓缓降落在“海洋石油981”平台的写着黄色字母“H”的绿色停机坪上。螺旋桨声随着转速的减慢而渐弱，直升机停稳后，机舱门缓缓开启。一位银发老者拄着拐杖出舱，天已微凉，海上又有风，他穿了薄夹克，夹克外面是乘坐直升机时必须佩戴的安全带——在直升机上，不仅座位上有安全带，还要另外穿一套，以达到“双保险”。他的头上，还戴着防噪音的耳罩。已在停机坪等候的年轻钻井工人们身穿印有“COSL”(中海油服标志)的红色连体工服，迎上前去。老人停下脚步。他抬头看了看钻塔，又望了望工人们，饱含沧桑的双眼中，闪出欣喜的神情。

    “钟总，请戴好安全帽和防风眼镜。”一位中年人从迎接人群中走出，向老者喊道——螺旋桨的噪声太大了。这位中年人是平台经理邓明川。他第一个动作不是握手寒暄，而是帮助老者取下头上的耳罩、身上的安全带，同时为他佩戴安全护具——安全帽、防风眼镜、耳塞。这是中国海洋石油工业的安全“行规”。邓明川口中的“钟总”，就是这位老者，他是中国海洋石油工业奠基者之一钟文彦。

    钟文彦已经对“海洋石油981”很熟悉了。四年前，当它还是一座模型的时候，已经离休的钟文彦就关照身边的工作人员拿来给自己介绍。

    “作业水深可达3000米，钻井深度超过10000米。这意味着中国的981有能力在世界98%以上的海域开采石油!”听到这组数据，钟文彦欣慰地点点头。不过，旋即他又问了工作人员他特别关注的问题：“981在深海中是浮在水面作业的，它能抗多少级台风?内波流来了怎么办?”钟文彦搞了一辈子海洋石油，他深知南海海况的险恶：台风频繁，滔天巨浪排山倒海。海底地势陡峭，即使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水下也可能暗藏着湍急的内波流。工作人员汇报道：“981平台在世界上第一次采用了200年一遇的风浪参数，加上南海内波作为设计条件，第一次采用了300米作业水深范围DPS3定位系统和9项国内首创的成果，台风和内波流奈何不了它!981还采用了最先进的水下防喷器系统，在紧急情况下，可自动关闭井口，会将溢油污染的风险降到最低。”听到这些话，钟文彦的表情才完全舒展开，他欣喜道：“想不到我还能亲眼看到我们自己有这么先进的钻井设备，想不到当年的梦想这么快就能实现。”

    2010年，“海洋石油981”从上海外高桥造船厂出坞，钟老身体欠安，没能亲临现场共襄盛举。2012年5月，“海洋石油981”在南海深海开钻，钟老从电视上看到直播画面，非常激动，这时他身体已无大碍，就萌生了到我们的“流动国土”走一走、看一看的心愿。到了10月，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以一名老党员、“老海油”的身份提笔给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党组写了一封信：

    尊敬的党组织：

    我是海油的一个老兵。上个世纪60年代初，我从部队转业来到石油战线。从海南岛莺歌海的“战场”到渤海中的“战场”，一南一北，我参与了我国开采石油从陆地走向海上的过程;70年代，我还主持了我们在西沙永兴岛打“政治井”，与海军一起击碎了南越占领我国西沙岛礁的企图;80年代，我又经历了海洋石油工业开展对外合作的风风雨雨。如果说2010年我国建成“海上大庆”实现了海洋石油工业第一次跨越，最近“海洋石油981”的南海开钻，让我看到了海洋石油又迈开了第二次跨越的步伐。

    然而，最近在报上看到的一些材料，让我有了新的思索。我将这些材料摘录如下：

    “近年来，全球新增探明油气储量的41%来自深水，而南海丰富的油气藏有望成为我国战略性的能源接替领域。资料显示，我国南海石油地质储量约230亿至300亿吨，占我国油气总资源量的三分之一，其中70%蕴藏于深海区域。……”

    “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2012年6月25日登出公告，宣布将对南海海域的部分区域进行对外联合油气资源开发，并公开对外招标。这9个开放区块位于中建南盆地、万安盆地东北部和南薇西盆地北部。其中一些区块与越南非法侵占我国领海、开展油气勘探开发活动的128-132及145-156油气区块位置重叠……”

    “2012年7月24日上午10时40分，在西沙永兴岛，海南省三沙市成立大会暨揭牌仪式隆重举行……”

    “中国石化工业联合会2012年8月3日发布报告称，2012年上半年，中国石油对外依存度达到59。4%，较2011年又上升2。1个百分点。……”

    在我们国家的南海打井，不仅能缓解我国对“洋油”的依赖，更具有维护国家主权的不言而喻的战略意义!此时此刻，我很激动，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到我们的“海洋石油981”走走看看，去给年轻的孩子们讲讲我们老一辈海洋石油人的故事，鼓舞鼓舞士气!

    希望党组织郑重考虑我的申请!

    海洋石油老兵：钟文彦

    “老兵”钟文彦其实是“将军”。他离休前曾经是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这艘大船的“船长”。他的这封简短却言词恳切的信自然得到了中国海油总公司党组的重视。在一次党组会上，党组成员们综合评估了钟老的身体状况和“海洋石油981”的作业情况，经过慎重研究，同意了钟老的申请。

    让我们回到正在南海作业的“海洋石油981”钻井平台。此刻，钟文彦由各位年轻的海洋石油工人簇拥着，从平台的“VIP通道”走向了平台安全教育室。安全教育室是中国海油每艘船、每个平台上均有的配置，任何上船、上平台的人，无论地位多高，是何身份，一定要先接受安全培训。已经接受过无数次安全培训的钟文彦也不例外。钟文彦在安全宣传片中看到了有关“海洋石油981”的两个细节，让他印象深刻：如果把“海洋石油981”放在天安门上空，它锚泊定位系统的锚链可以伸展到北京的六环;“海洋石油981”的动力定位系统可以保证它在200年一遇的台风中岿然不动。

    接受完安全培训，钟老由邓明川引领着，乘坐电梯来到了位于底层甲板的餐厅。在这里，早已坐满了50多位轮休的海油工人。与我国各海域所又的钻井平台、采油平台一样，“海洋石油981”上的作业是24小时不间断的。12小时一个班，两班倒。在“海洋石油981”上，是28天一个“海班”，海洋石油工人要连续工作28天，才能有20余天时间回到陆地，20余天陆地上生活的时间不全是假期，还包括培训等事宜，之后再回到海上工作28天，周而复始。

    听说具有传奇经历的钟老要来平台看望大家，轮休的工人们全部放弃了休息来见他。会议室太小坐不下，大家都转移到平台餐厅，才勉强够坐。

    钟老来到大家面前，环视一周，发现了不少“洋面孔”。这些外籍人员有的是科学家，有的是工人，平台上的工作语言是英语和汉语。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海洋石油对外合作过程中，美国、挪威、法国、日本都留下过钟老的足迹，在谈判桌上风度翩翩而不让国家利益，在参观考察时虚心请教又不失国格，在国外监造、购买海洋工程时据理力争又创造“双赢”，这些早已让钟老的美名传遍世界知名石油公司。“海洋石油981”上的外籍的工作人员也久仰钟老大名。

    钟老看到前排坐了一位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就用英语和他打招呼并问他来自哪里。没想到小伙子用流利的普通话回答他：“我叫安东尼，来自美国。”钟老考了他一个问题：“石油最早是哪个国家开始开发的?”安东尼自信地说：“美国人和俄国人分别于1859年和1848年打出了世界最早的石油竖井。”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骚动。一些中国的小伙子站出来反驳，一位说：“在我们中国的教科书上，中国是才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和命名石油的国家。”高岗是中国海洋石油研究总院博士后流动站的博士，他来到“海洋石油981”上，从事钻采工程研究。他对安东尼说：

    早在3000多年前，中国最古老的经典之一《易经》中就有了“泽中有火”的记载，中国的第二部历史著作《汉书》中则进一步明确指出“高奴县有洧水可燃”。最早提出“石油”一词的是公元977年中国北宋编著的《太平广记》。在中国北宋杰出的科学家沈括在所著《梦溪笔谈》中，根据一种油“生于水际砂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而命名其为“石油”。在“石油”一词出现之前，国外称石油为“魔鬼的汗珠”、“发光的水”，中国称“石脂水”、“猛火油”、“石漆”。

    话音未落，另一名今年刚从中国石油大学毕业的硕士刘兴东就补充了起来：

    中国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开掘石油矿井和炼制石油的国家。早在公元前300年，中国人已经开始在竹竿顶端装上铜头，钻出138米深的井。钻出这些井要花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和坚持。然而，古代人钻井最初的目的却不是寻找石油或天然气，而是取出卤水，蒸煮后提炼食盐。晋代张华的《博物志》记述了四川自贡取气煮盐的情况：“临邛火井一所，纵广五尺，深二三丈，先以家火投之，再去井火，还煮井水。”这清楚描述了我国当时已在采盐的盐井上发现了天然气。1041年开凿的一口盐井，直径如碗口粗，深数十丈，使用的工具是“圜刃”，它和现代钻机的原理是一样的。13世纪，中国人已经打出了第一口油井。明朝末年，在四川乐山又打出了第一口深达百米的竖井。而北宋设在开封的军事工业作坊“猛火油作”表明当时已经开始炼制石油并在军事上加以应用：把炼制好的猛火油灌入铁罐投掷到敌阵，引起大火，这就是最初的“燃烧弹”。宋应星的科学巨著《天工开物》中详细记述了石油开采的具体方法，这部书于16世纪传入日本，18世纪传入欧洲。安东尼刚才说的那两口井，也是按《天工开物》的思路打出来的。

    钟文彦看着年轻人的争执，笑而不语。等大家稍微安静了，他缓缓地说：“我们国家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和利用石油的国家，不过，美国人和俄国人打出钻井的时候，中华民族正开始经历着长达百余年的耻辱和悲痛。就在这一百多年，我们对石油的开采技术，被远远地甩在了一些发达国家之后。这是不争的事实啊!直到四九年建国前夕，我们的石油底子还是非常薄弱。解放初期，军代表动员玉门、延长、独山子等老油田的广大职工积极恢复和发展生产。1952年8月，毛主席主席命令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9军第57师转业为石油工程第一师。经过三年恢复，到1952年底，全国原油产量达到43。5万吨，为1949年的3。6倍，为旧中国最高年产量的1。3倍。而那时世界石油的产量是5亿吨，美国、俄国原油产量都接近或超过了一亿吨。我们还是没有办法比啊!”

    钟老接着回忆：“1955年7月30日，石油工业部成立。地质部和石油部分工配合，先后在华北平原与松辽盆地展开了全面综合地质调查。松基三井于1959年4月11日开钻，8月下旬完井试油，于9月26日开井放喷，日产原油14。9吨，适逢新中国建国十周年，松基三井所在的油田就被命名为“大庆油田”。1960年3月，一场关系石油工业命运的大规模的石油会战，在大庆揭开了序幕。松基三井喷油以及大庆油田的发现，犹如中国天空上的一声春雷，向世界宣告：中国彻底甩掉了贫油的帽子!从此，年产5000万吨的大庆油田也成了石油行业的一个符号，我们先后建成了“西部大庆”、“海上大庆”、“海外大庆”等，这些都是后话。”

    这群年轻人们听着老人的娓娓道来，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所操控的钻杆，也是在为“海上大庆”尽着一份力。

    钟文彦向小伙子们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们知道中国石油人从陆地走向海上的第一步是从哪里迈的吗?”

    “天津!”“湛江!”“海南!”

    台下发出了几个不同的声音。

    老人笑了笑，指着茫茫南海的西部，对年轻人们说：“莺歌海，东经108。73°，北纬18。51°，是海南岛西南端的一个突起的犄角。那里是中国石油人20世纪50年代末从陆上走向海上的‘入海处’。”说这句话时，钟老的眼神绽出光芒，他仿佛回到了上世纪50年代那段新中国石油人激情燃烧的岁月，看到了莺歌海的沸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