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四章“集团军”上马(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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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东、广西的各个城市,一张张招募告示贴了出来。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欢迎广大知识青年前来广东省海南行政区莺歌海镇找矿……
广西、广东各个城市的上过中学、高中的青年们坐着火车和汽车来到海南西南部的莺歌海镇。当他们看到乡间尘土飞扬的土路、海滩上粗粝的砂石,一些人默默离开了。又
有一些人不能离开,他们来自上海、江苏,是被国家要求前来屯垦戍边的。
一直帮助钟文彦他们驾船的曾汉隆有一天找到了钟文彦。他搓着双手,彷佛有什么话,却欲言又止。
钟文彦奇了怪:“怎么了老曾?你跟我们都这么熟了,还有啥不能说的?”
曾汉隆又嗫嚅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能跟你们学找矿吗?”
钟文彦一听,原来是这事,他热情地笑了:“这有什么不可以!”
曾汉隆愣了:“可你们要的是知识青年,我在农村长大,又不识几个字……”
“你们是劳动人民啊!青年们都要跟你学习呢!所以你不仅可以来学找矿,还可以教他们怎么驾船呢。”
“真的吗?那太好了!”
不多久,一只100多人的队伍就搭起来了。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学找矿,而是搭房子。可以利用的民房、厂房都用上了。人的居住还是成问题。好在莺歌海镇附近有
很多树木,可以就地取材搭草房。
在海边的工地旁,到处是运木材、做木工活、打桩的忙碌。到了晚上,大家齐聚在一座废弃的大厂房里。钟文彦、宋家胜、张权给大家开会。
“我们聚在一起是为国探矿,使命崇高、责任重大,希望大家严守劳动纪律,尽快团结起来。”接下来,钟文彦给大家大致讲了之前在海南找油气苗的情况。
“我补充一句,为了我们工作顺利开展,我们讨论了一下,以后我们对外就称‘海上捕鱼队’。希望大家都注意。”钟文彦讲完,宋家胜补充道。
“海上捕鱼队?骗不了周围的人吧。”“是啊,捕鱼用得了这么兴师动众么?”宋家胜的话引起了台下一阵骚动。
“同志们,安静一下。”张权开腔了,“我刚从首都北京来到这里,我了解到我们这边附近局势不太平啊。同志们都是通过政审才进到我们的队伍中来的,但难保周围就有
越南的特务。我们还是按要求,低调一些做事吧。我们已经跟莺歌海镇政府打了招呼了,一般村民们不会主动打听,也不会到处说我们的情况的。如果同志们发现有不对劲
的人来问或者来看,要及时汇报。”
100多位年轻人于是开启了“海上捕鱼队”队员的生活。
队员们要克服的第一个难关是水土不服。莺歌海镇气候潮湿,来自北方的队员们身上长满了“暗疮”,皮肤表面看起来完好,里面却奇痒难忍。这种病像会传染一般,在队员中蔓延。镇上的医生、莺歌海盐场的医生都上了,不管是打针、吃药还是涂药,都不见好。队员中有一位来自上海的林太富,他主动找到钟文彦:“我家世代是医生,我对草药比较了解,附近的山上有一种草药,晒干、煎了水可以缓解这种症状。”钟文彦觉得不妨一试。果然,大家喝了林太富的草药水,奇痒逐渐消退了。这时候钟文彦才意识到,这么多人来了,有了头疼脑热没有医生太不方便。他问林太富:“你除了会治这个病,还会治啥?”林太富答:“我爷爷是中医,爸爸是西医。我从小跟他们都学了一些,一般的病都能治。”“那你在队里做医生吧。给你记工分。”钟文彦觉得挺幸运,如果没能招到懂医的青年,他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海上捕鱼队”的食堂在莺歌海渔业加工厂内。一天,开饭前,钟文彦出现在打饭的窗口前。“同志们!”他大声说道,“我们现在食品供应比较困难啊。很多地方都配不够主粮了。为了响应中央提出的‘瓜菜代’,我们决定,重体力工每月40斤粮食中,8斤为地瓜干,轻体力工每月30斤粮食中,5斤为地瓜干。我带个头,我自己的每月配额是27斤,现在直接减少到22斤。”
说完这话,又是一阵骚动。“地瓜干不就是哄骗肚子的么?”胆大的队员张卫东第一个提出异议。
“同志们知道大庆么?”
“那谁不知道?”张卫东说,“1959年9月6日,东北宋辽盆地松基三井发现工业油流,那时候正好是建国十周年,所以这块油田被命名为‘大庆’。”
“答得好!”钟文彦点了点头,“他们的成绩跟我们相比怎样?”
“咱们不是还没开始搞地震勘探嘛。他们已经发现大油田了。”张卫东回答。
“他们的成绩比我们好这么多,可你们知不知道,大庆的工人们现在正在饿着肚子干活呢?!”钟文彦激动起来,“我们海南天气好、物产丰富,遍地都是宝。大家说地瓜干是骗肚子的,可是大庆一年有半年是冬天,那里的弟兄们,连骗肚子的东西都没有啊!”
他的话一说完。工人们沉默了。从此,大家看到食堂万年不变的鱼露煮通心菜、清炒小西瓜,也不见半句怨言。
两年后,工人们已经学习了全部的勘探知识,他们还在曾汉隆等熟悉大海的队员带领下,在海里操练了多次,晕船的同志越来越少了。
1963年的一天,渔民们突然发现,整个镇子的避孕套几乎被买光了!是谁买的呢?他买这么多避孕套干什么?原来,正式勘探甫一开始,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在陆上大显神威的人工震源到了海里有时候会不灵!
“捕鱼队”首先使用广州海运局提供的174轮拖着自制的土电缆和简易爆炸船进行物探作业。前者被挂在在船尾左舷,后者被挂在船尾右舷。每隔3-5分钟“放一炮”(炸药爆炸一粒),随后船体向前移动500米,船上的检波仪就能随之录制海床下的地层资料。
银白色的浪花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一朵接一朵绽放在蔚蓝海水上,船上的“捕鱼队员”欢呼雀跃。
晚上的例行总结会上,却没有了白天热火朝天的情景。
“今天一共放了108炮,有6个哑炮。”如今的曾汉隆,已经是爆炸班长。快人快语的他首先发言,“我们认为,可能是沥青封闭不佳导致的。也有技术的原因。”
仪器组长吕庆邦接过话茬:“操作员长时间在一个狭小而摇晃的小屋里,6个小时一直为电缆做防水处理,边操作边晕船和呕吐,能不出差错吗?”
电缆沾水漏电、炸药沾水不炸、雷管沾水失灵……防水问题成了头等大事。海上地震勘测队集思广益,有人提出:用绝缘胶布紧紧地包裹电缆。又有人提出,用塑料袋装好炸药。一个声音从角落传出:“用避孕套来包裹雷管防水!”“谁说的?”队长再问起来,没有人承认了。这本是句玩笑话,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目前没有更合适的防水手段,不妨试一试!没想到,避孕套包裹雷管的方法非常管用。于是,就发生了前述一幕。
我国第一台地震勘探船载着用避孕套包裹的仪器下水了。
勘探船分为一组两艘,前一艘是驻榆林海军提供的炮艇,后一艘同样是驻榆林海军提供的护卫舰。前船上,携带着用胶布包裹的电缆、用塑料袋装的TNT炸药以及用避孕套包裹的雷管,这些材料被组装成20到30千克的炸药包,堆放在甲板上。这艘船的作用是“爆炸船”。每天,都会在海中放下百余次甚至上百次这种防水炸药包,这艘船尽量匀速航行,匀速起爆,为的是使相邻两个激发点间距尽量相同,便于检测。后船是仪器船,携带着苏式60道光点地震记录仪、酒石酸钾钠晶体检波仪等当时最先进的检波设备,记录下“地震排列”反馈的信息。陆上,由榆林海军操作六分仪,这种仪器可以测量远方两个目标之间夹角,从而控制两船的相对位置,以及测量船只所处的经纬度信息。
一切都似乎井井有条地进行。突然,一位船员对船上监测数据的钟文彦说:“我们收到了一股干扰,我认为可能是水波造成的!”经过观察,果然刚刚经过的地方海面下有一股内波流,使得接收信号的电缆与测线之间形成了一定的夹角,这样,本应相互垂直的测线与反射层走向就不互相垂直了,严重影响了接收信号的准确性。
钟文彦立即和张权,在船上开了现场讨论会。解决方案似乎很明确:在目前的条件下,只有人工松放电缆,使侧线与反射层尽可能垂直,才能取得良好的测量效果。如何控制电缆的收和放呢?这难不倒这些队员们,很快,一种基于轴承的“土制”松放电缆装置放在一艘小木船上,投入使用,水波对电缆的干扰明显降低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位船员发现,检波设备酒石酸钾钠晶体检波仪、碳酸钡陶瓷压电检波仪有些不灵光了。原来,这些检波设备都是在陆上使用的,到了高温、潮湿的海洋里也存在“水土不服”。钟文彦又开了一次现场会。这次,大家的意见产生了分歧。一种意见是:目前的设备虽然精度较差,但毕竟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先进的仪器,加上之前的数据都由这些设备测出,所以接下来还要坚持使用。另一种观点则是:我们需要针对海上的特殊环境,找新的办法检波。
毛主席的《实践论》、《矛盾论》被钟文彦搬了出来。“先读两天毛主席著作!”他宣布。两天后,大家谈了读这两本书的感受。
“我认为,抱着旧观念不放,不愿接受新方法,就是犯了教条主义的主观主义错误,我坚决反对!”之前就主张采用新思路的小张快人快语。
“对!毛主席也说‘吃一堑长一智’呢,我们现在遇到困难就应该找办法解决,而不是因循守旧!”老郑支持年轻人的想法。
“毛主席在《矛盾论》中还说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呢,任何方法都是有利有弊的。既然用现在的方法测不准,那请告诉我你们的新方法是什么?用新方法哪里利大于弊?”一直坚持采用旧方法、旧设备的老李则不以为然。
讨论进行了整整一天。同志们争辩越来越激烈,观点也似乎越来越明确地指向一个方向。
“同志们,”太阳已经快落到海平面以下,大海上撒满了夕阳的余晖。钟文彦顿了顿,提示大家,自己要作总结了。
“毛主席在《实践论》中教导我们:‘不论是属于自然界的和属于社会的,由于内部的矛盾和斗争,都是向前推移向前发展的,人们的认识运动也应跟着推移和发展。’我们现在所遇到的困难,就是我们认识世界、认识自然界过程中的一种矛盾。只有认识随之向前发展,我们才能取得改造世界的胜利!毛主席还在《矛盾论》中教导我们:‘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现在我们遇到测不准的难题,就是一个矛盾。这个矛盾的外因是仪器的‘水土不服’,内因则是我们没有解放思想。”
小张、老郑等大多数勘探队员听到这番话,都非常欣喜。经过一天的讨论,真理的天平似乎已经向他们这方倾斜。
“不过,”钟文彦话锋一转,小张、老郑等又紧张起来,“如果全盘推翻之前的设备、方法,也是不可取的。这不是科学辩证思考问题的态度。”
钟文彦简短的总结说完了,“理越辩越明”,大家决定采用新的设备、新的方法,以探求更好的测量效果。而部分保留意见的同志,也以对毛主席、对党负责的态度,无条件地服从和执行了钟文彦代表党组作出的决定。
不久,仿造美式MP-3和MP-4型检波仪被应用于后面的仪器船上。与之前设备的最大不同是,每一个检波仪都装在密封球胆中,组装在950米的电缆中,悬浮在海面,拖曳在船艉。“每隔50米放一个浮标,作为炮点,苏式60道地震记录采集仪系统设置位道间距25米,30道”,锆钛酸铅压电陶瓷检波仪取代了之前的检波设备。再采用小功率对讲机作为放炮检测的联系工具,就这样,远比之前勘探测算更加精密的一系列地震数据被记录下来。
勘探船辛勤奔波于从莺歌海,到三亚,距岸20公里,水深30米的浅海区上,记录下1059。8公里的首批测线,控制面积约1800平方公里。这组珍贵的数据经过解释、分析,对海底地形有了重大的新认识:发现一个小型新村背斜构造;发现莺歌海嘴、望楼岗、东锣湾、西鼓岛、南山角5个鼻状构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海上地震试验队在莺歌海海域以西,又作了地震试验剖面1242公里,控制海域约7200平方公里。这些数据与之前的数据相结合,地质工作者们在海南岛西端惊喜地发现了一条向西延伸的“构造脊”,这一发现在我国海域是首创,这条“脊”也成为北部湾盆地与莺歌海盆地的地质分界线,从此,我国版图上多了一个名字“莺歌海盆地”。
全程参与这一过程的钟文彦,看着从走廊这头铺到走廊那头的图纸,想到了4年前苏联专家斯纳尔斯基先生的猜想。在佩服专家渊博学识、犀利眼光的同时,他也倍感欣慰:是的,他没有辜负专家的期望,用科学的方法,验证了专家的猜想。莺歌海盆地,果然可能是一个盛满石油的“聚宝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