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五章 在莺歌海抱个金娃娃(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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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钻后,钻机就24小时不停地运转了。由钟文彦、祖志元轮流领1101钻井队的小伙子们在平台工作,每12小时一换班,乘坐渔船倒班。倒班交通船没有码头可以停靠,他们就在浅滩淌水登船、下船。
平台工作一开始,海浪就无情地推动着辅助工作船向平台撞来,工作船与平台都磕出了伤痕。1101钻井队的队长小吴向钟文彦请示:“我们轮流值班,看到辅助工作船撞来了,就用浆推它一把吧。”钟文彦说:“你们用血肉之躯和钢铁大船斗,那不是会经常受伤?”小吴说:“我们是这口井的主人,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不能让平台这么快就受伤!”“说得好!”钟文彦赞许道:“这口井的主人不仅是1101钻井队,也是我钟文彦,而且是千千万万石油人,是七亿两千万中国人!你们排值班表算我一个!”
物资紧缺,从事重劳力的钻井队员们早餐只就着咸菜吃一碗粥,带两个馒头,就成了平台上的午餐。在炽热的阳光下,有的队员们吃不消了。小吴作为队长,干得最多,休息得最少,经常忍饥挨饿多顶一段岗,有一天,他病倒在了平台上。当天是祖志元当班。他为小吴端茶倒水,把自己的补给品送给了小吴。小吴一觉醒来,发现祖志元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忙要起身表示感谢。祖志元示意他好好躺着。小吴说:“我不碍事的,睡一觉就好多了。”祖志元关切地责备:“你这病肯定是在平台连轴转累的。以后别再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儿了。”说着,端上一碗面条。小吴感激地把面条放到一边,答道:“领导,我觉得我们在平台上干活没有在上下班路上累。”“哦?”祖志元听了觉得新鲜。“我们不少钻井队员上下班的时候总晕船,太耗费体力了。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道是否安排我们住在平台上,这样也能安心钻油。”“平台设计的时候没有考虑住人的问题啊!”祖志元说。“我知道,我想,在浮筒和井架连接处还有一些钢架,我们在上面铺上木板、搭个棚棚,晚上能休息一下就行。”“工人们都同意吗?”“他们求之不得呢!”“唉!苦了你们了!”很快,几条木板搭建、几块篷布遮住、几张草席铺设的“鸟窝”就成了晚上工人们休息的地方。这就是中国钻井平台最早的“生活模块”。寂静的夜晚,陪伴工人们入眠的,只有钻机时刻不停歇的轰鸣。
就这样,在钟文彦、祖志元等人的注视下,钻井班的队员紧握刹把——控制钻具上升下沉的制动手把——时而向海底的地层内钻进,时而又根据需要将钻头提出,称作“起钻”。在钻进、起钻作业的时候,地质班的地质员注视着钻具上的水流——水流和泥浆,就是钻井液,它起到的作用非常多:清洁井底、携带岩屑,冷却和润滑钻头及钻柱,平衡井壁岩石侧压力,平衡(控制)地层压力,悬浮岩屑、避免卡钻,承受钻杆和套管的部分重力,水力破碎岩石……茫茫大海,遍地是水,可是为了避免海水腐蚀钻杆,这里注入的水流,是从岸上淡水井打出,再一桶一桶注入渔民的小船,拉来的淡水!
钟文彦、祖志元最担心的还是平台移位。且不说钻井位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能没有打到油藏上,就是钻杆碰到了移动位置的平台,也将因为工程事故而使钻井前功尽弃。随着钻杆一寸一寸下降,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没担心的事情却很快到来。“憋泵”发生了——钻头卡在了钻井下。钟文彦赶紧命令井队把钻井液管线拆开来检查,大家七手八脚地打开管线,看到管子里有一个大鹅卵石,“憋泵”就是它作的祟。
如此狼狈的事情还有不少。钟文彦跟祖志元一次开现场分析会时苦笑道:“虽然我们做了准备,有的地方甚至做了过度的准备,但在其他的地方,该发生的问题,是回避不了的。在大海里面干活儿不容易啊。”
问题又出现在天气上。或许在安装井架的时候老天爷已经把他最仁慈的一面展现殆尽,在钻井时,老天爷发怒了。瞬间,乌云蔽日,8级大风起来了,平台及辅助船开始剧烈的摇晃,运送泥浆材料和淡水的渔船联系不上,消失了踪迹,钻进也不得不中止。
祖志元此时在岸上,与平台上指挥的钟文彦同样焦灼。他对“海南130”渔船船长说:“我们快去把工人们接回来吧。”船长说:“这么大的风太危险了!我不能冒险。”“可是工人们更危险!”祖志元学过一些驾驶技巧。他对船长说:“你把船借给我,我接他们回来。”船长看到祖志元态度如此坚决,只得答应一同去接这些工人们。
渔船驶近了平台。风更大了,渔船一会儿被托上高高的浪尖,一会儿又坠入深深的浪谷,无论如何无法靠上平台。“给渔船装上防碰垫,强行靠近!”祖志元果断下令。此时平台上的工人已经都集中到了辅助工作船上。渔船和辅助工作船总是有落差。祖志元看准一个时机,在“海南130”下落、辅助工作船上升的一瞬间跳到了辅助工作船上。他解下身上绑着的缆绳,把缆绳系在辅助工作船的缆柱上,招呼着工人们也如他一样依次跳回渔船“海南130”。“太危险了!你们快撤!”钟文彦对着辅助工作船上的弟兄们喊道。工人们一个个跳到了渔船上。浪又打了起来,两船的落差越来越高、距离越来越远。最后一个工人铺到渔船边缘,两个渔民拉住了他的两臂,把他抽上甲板。此时,辅助工作船上只剩下钟文彦、祖志元两人。他们全身湿透了,用手拢成一个喇叭,对渔船上的人说:“我们守着平台,你们快回吧!”说完,他们一起解开了系在辅助工作船上的缆绳……
风平浪静以后,陆上和海上的报话机信号才能联通。虽然信号断断续续、非常不清晰,但岸上的工人们还是得知了钟文彦、祖志元两位领导一切平安的消息。工人们对这种行为非常感动,两位共产党员的事迹很快就成为井队学习的榜样。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些大多来自四川的石油工人,更加不怕苦,不叫累了。小吴的病还没好透,就又回到了井上工作。他和所有工人一样,只有一套工衣,汗湿了就晚上晾晾,白天再穿。由于海上不具备洗澡的条件,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又脏又臭。这吸引来了沙虱类的甲虫。这些黑色的小东西在人的身上爬过,就会留下一串奇痒难忍的红泡,让人痒得睡不着。但是石油工人太累了,他们感受不到这小东西作的孽,白天起床,人人身上都出现了一道道红泡,红泡严重的工人体无完肤,但大家谁都没叫一声苦,还打趣地说:“看来我们官不小啊,每天晚上睡觉都有千军万马陪伴。”海水盐分大,太阳又毒。工人们的汗水和溅在身上的海水混在一起,下班时就会成为薄薄一层白色的盐粉。收工时工人们搓搓脸,舔一舔,开玩笑地说:“炒菜不用买盐了。”
1964年3月1日开钻的莺歌海水道口海域中的石油钻井,于3月11日完钻。井深388米,经过正规完井测试和试油作业,捞取原油3公斤,有含量15%的甲烷及少量重烃。虽然没有形成工业油流,但这是中国人在海洋中架设的第一口钻井平台、也是我国第一次用钻井平台打出原油。石油部时任副部长康世恩给它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海上一号”。他半严肃、半打趣地说:“历史会记录下,我国的海上钻井是靠两个筒筒起家的。”
“海上一井”打完后,钟文彦、祖志元来不及庆贺,就着手准备将平台起浮、移位,在原定“海上二井”的位置再钻一口井。
起浮是个技术活,如何拆除上面的钻机,再从已经灌进水、且固定在海底的浮筒中用泵将水抽出,然后用拖航的办法将浮筒及平台移动到指定海域。每一步都不轻松。
潜水员王勇辉自告奋勇下海拆除固定物,并关闭海下浮筒阀门。“你一定要小心啊。”钟文彦、祖志元亲手为他穿戴好下潜服,并仔细检查密闭情况。“请领导放心!”王勇辉的声音从密闭式潜水服传出,显得“瓮声瓮气”。
没有想到,这是王勇辉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王勇辉在水下作业时,突发疾病,等众人发现时,他已经永远地睡去了。他成为为中国海洋石油事业献身的第一人。
这对钟文彦、祖志元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们当即召开安全会议。全体工人都参加了。在会议上,钟文彦做了这样的发言:“同志们,虽然王勇辉同志不是由于操作设计失误或误操作而离去的,但是他的去世让我们看到了海洋石油工业的巨大风险。我承担领导不力的全部责任。我们现场指挥小组经研究决定,今年内我们不再进行起浮作业,也不移位,将平台留在海上做抵抗台风和腐蚀的观测试验。”
祖志元听到“我承担全部责任”这句话时,想到自己一开始接手这项工作的时候,钟文彦对自己说的那三句话:“这件事你来干。只要你尽力,死了人也不找你。干革命,哪有不付出代价的?”他不禁默默地在心里向钟文彦致敬。
不过,对于“不再起浮”这个意见,不少人有不同的看法,祖志元也是其中之一。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钟处长,您当时送我这三句话时,很有胆识呀。现在我们做出了一些成绩,你应该更加有底气才是。”祖志元知道,此事一旦年内搁置,有可能更长的时间内也不会重启。他决定,不让浮筒钻井成为“烂尾工程。”
正当祖志元准备为此事写一封报告的时候,石油部的通知下来了,请祖志元到石油部汇报情况。
康世恩副部长风尘仆仆,刚从大庆前线回来。那里热火朝天的生产氛围萦绕在康副部长的脑海:“小伙子,你们在海洋前线很不错嘛。”祖志元面对兴致很高的康副部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部长,我们现在遇到了瓶颈,我们现场指挥小组决定,暂时不做起浮移位了。”“怎么,有人泼冷水啊?”康副部长的嗓音提高了八度,“整个钻井平台试验分制造、拖航、下沉就位、钻井、起浮移位五个程序,现在已经顺利完成了四个,完成了80%嘛!成绩是主要的!遇到问题应该研究解决方案,不能打退堂鼓!”
听到这番话,祖志元知道该怎么做了,回到住处,他连夜打电话给广东造船厂、广州市打捞局的一些工程师和一些潜水员、打捞工人,将原本准备的“拆除撤退”汇报方案修改成“采取措施起浮移位”汇报方案。
1964年秋天的一个中午,一位“神秘的客人”在警卫的陪同下来到了位于南海之滨的海上采油队营地。当时大部分队员都在海上忙碌,留守的几位队员回答了这位高大确很和蔼的长者的一些提问。“生活得好不好?”“工作进展如何?”“还有哪些困难?”
等这位“神秘的客人”离开一周多,队员们才从当地的报纸上得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总参谋长罗瑞卿。罗帅因战事到南海视察,百忙之中没有忘记我们还有一个钻井队在南海作业,特地点名到驻地走一走。首长的关怀给了海上钻井队员莫大的鼓励,大家干劲十足,想着快速完成钻井起浮、移位的工作。不过首长的到来带来了另一个信息:南海要有战事了。
1964年10月16日,远在海南莺歌海镇的石油工人们又从广播中听到了另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了!这一喜讯同样深切地鼓舞着工人弟兄们。大家纷纷响应党中央号召,拿出研制原子弹的精神投入到研究和生产中去。
1965年初,沉垫式钻井平台从“海1井”井位成功起浮、移位至“海2井”。在第二次的开钻中,钟文彦、祖志元们摒弃了平整海底、锚链固定等“多此一举”的工作,2月1日开钻,2月5日就完钻了。在离岸8千米、水深15。3米的“海2井”井位,钻机完钻井深143。09米,在这篇第三系望楼港组的构造中捞出10公斤低硫、低蜡、低凝原油。1965年3月11日至20日,钻井平台再次起浮、移位,又打了“海3井”。这次钻探虽然仍没有油气显示,但使得沉垫式钻井平台“起浮、移位”的操作可重复,增加了海洋石油钻井工程的相关经验。
越美战事不断地升级了。美国飞机、军舰不断在莺歌海附近游弋,形势十分紧张。钟文彦向上级打了报告:“为了做好军事斗争的准备,我们请求发给武器自卫!”茂名页岩油公司负责人方华又汇报给了康世恩副部长。康副部长听到这个消息,睁大了眼睛:“谁在那里当头?”“就是之前给您汇报过工作的小钟、钟文彦。”“噢!那个小鬼啊!这么大胆!别人一听要打仗,赶紧跑,他还要武器自卫?”方华说:“他是部队转业的,解放海南岛时还是‘英雄连’连长!”康世恩对钟文彦这个想法非常赞赏,立即动用自己的关系,与部队联系,拨给钻井队几挺炮、几条枪。于是,莺歌海畔出现了这样的奇观——收工回岸上的工人们,从专人手中取过武器,日日操练,杀敌的口号响彻云霄。
不过,石油工人毕竟不是海军,随着越南战争不断升级,美国飞机、军舰不断在莺歌海附近游弋,工人们的生命安全严重受到威胁。石油部决定停止在南海的勘探作业,作业队伍先后撤往湘鄂西和渤海湾。钟文彦、祖志元带着未竟事业的遗憾,先后来到渤海之滨,继续着在茫茫大海中为祖国找油、打井的工作,但他们有一个信念——我们一定要在祖国的南海打出工业油流!
1965年8月,位于北京西北部的古朴庄严的科学会堂东楼,召开了一次学术会议。这次会议上,祖志元向与会的专家、学者汇报了南海钻井工程的研究情况。会议休息期间,参会的上海船舶研究设计院张院长拍着祖志元的肩膀说:“祝贺你们啊!听了你的报告,我认为你们这个项目设计时成功的把握只有7成,一般来说,搞海上工程,没有95%的把握我们是不敢干的。我们刚刚成立一年,要向你们多学习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