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第十三章 春天来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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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8月,艾贝克回到了涠洲10-3油田。
这一次,他每到一处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油田生产的一切指标都很健康:产量稳定,注采比合理,设备运转正常,更重要的是,油田的操作成本比法方担任作业者时减少了一半还多。
追根溯源,要回到两年前。
在涠洲10-3油田刚刚投产的时候,宋家胜发现,我们的队伍遇到井喷就束手无策,需要外国专家处理。甚至正常的生产,如果没有外方作业者在场,我们也会没有底气。他忧心忡忡: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队伍,能够独立胜任钻井的工作,而不能受制于人!
一般人们印象中的石油钻井,就是直挺挺地打下去的钢管。不过,一些底层内压力小,我们就只能在油井的旁边造一口“斜井”,从这口斜井往下注水,逼迫石油从邻近的井涌出来。涠洲10-3油田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宋家胜大胆地提出:“让我们自己的队伍来造这口注水井!”
那时还没有撤出的道达尔公司当然不会同意。
宋家胜说:“我们用一口井试试看吧。”
艾贝克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同时安排了“PLAN_B”,就是一旦中方人员不能胜任的时候,法国的“监工”立即补上去。
罗志强1982年从法国留学归来。主动要求参加涠洲10-3油田前期几口井钻井的他,用了四年时间把海上油井的“脾气”摸得差不多了。宋家胜起用他作为这口新钻井的负责人。他的“副手”,是富有经验的钻井熟手曾汉隆。这四年,曾汉隆从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渔民,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石油工人。都说“人过三十不学艺”,老曾却在自己的四十多岁还端起了英汉词典——从“A、B、C”都认不全的“英语文盲”,他愣是用“笨办法”一个个把钻台、油轮上的英语单词和他们的作用翻译成了中文,几年下来居然攒了十万多字。
队伍中像这两位的中国人还有很多。
注水井开钻了。
直着往下钻的过程很顺利——毕竟,中国人已经多次在海里打油井了。到了需要“侧钻”“造斜”的时候,问题出现了。
在地下让钢管沿着打弯的路径行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它涉及了方方面面,而“造斜”重要的一个部件叫做“钻铤”。这个“钻铤”可以在不同的方向给钻头施加压力,从而改变钻井的路径。
法国的监督看到我们在“造斜”上出了困难。傲慢又胸有成竹地对罗志强说:“你们这种情况,一看就是应该加大钻压进行冲进。”罗志强仔细地分析了钻头上的设备返上来的地层数据,这块地址构造很复杂,如果用这种盲目冲进的方法,有可能适得其反。他用流利的法语回答这位法方监督:“我认为,应该慢慢推进,一小时走一米。”那位法国监督翻了翻白眼,不再说话了。
刹把捏在罗志强手中,他主意已定,就按自己的方案来!一小时过去了,虽然钻进很有限,但是已经可以看到它朝着既定的目标行进着,两小时过去、三小时过去……整个钻进过程有惊无险,最后的效果与设计效果误差不到1%。
固井作业完成了。那位傲慢的法国监督迫不及待地想测试一下这口井的性能——罗志强已经用事实告诉他,中国人的方案可以非常成功!他需要找到效果的“瑕疵”来挽回面子。可是,当测试数据在他面前展开时,他愣住了——不会骗人的数据显示,这是一口很好的注水井,即使又多次钻井经验的法国专家,也不得不赞叹工程做得漂亮。
宋家胜用这一口注水井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一雪之前遇到井喷束手无策的“耻辱”。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他看到了我们具备独立钻井技术的人才,还是太有限了。
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酝酿出来——在法国交出作业者钥匙之前,让他们教我们一年。
罗志强、曾汉隆,还有其他四十三位弟兄肩负了光荣的使命——做涠洲10-3油田的“黄埔一期生”。
他们没有辜负使命。他们知道自己不仅是学生,还是未来的老师。所以,他们拿起手中的笔,在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学习后,依然秉烛编写了这样一些材料:《涠洲10-3油田试生产区完井方式》、《涠洲10-3油田井口平台》、《采油工程技术标准体系表》、《涠洲10-3油田生产工艺流程》、《油田规章制度及工作程序》……
1987年8月8日是预定的法方交出作业者身份的日子。这时的中国钻井团队已经成竹在胸,甚至在此之前数月,后勤部门的报关员、材料员等岗位已经由中国人全权担任。
谁都没有想到,法国人交给中国人的,是一个“烂摊子”。1987年8月4日,就在作业者身份移交前四天,涠洲10-3油田的一口井停止了喷油。法国作业者决定取出井内的“安全阀”,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连续取了三次,不仅“安全阀”没有取出来,连打捞工具都掉了进去。宋家胜看到这个情景,约见了已经收拾好行装的艾贝克。
“你们要处理好这起事故再走吧。”
“移交的日期是你们定的,我们的机票已经订好,这个事故只有新的作业者来处理了。”艾贝克冷冰冰地说。他这时的心态,应该和后来的末代港督彭定康以依依惜别港督府差不多。
宋家胜其实本来也对由法国人解决这个问题不抱太大希望。他客气地请走了艾贝克,随即叫来了罗志强。
“志强,你有把握吗?”
“我这就研究方案,咱们后天一获得作业者身份,就立即行动。”
“好样的!”
1987年8月7日,艾贝克在涠洲10-3油田作业者更换交接仪式上,与宋家胜共同签署了《承认作业者有效转移的声明》,随后他把一个钥匙模型交给了宋家胜。“再见了!中国朋友们。”尽管一年前他已经在法国知道了这一天,但是等这一天真的到来,艾贝克的心情十分复杂。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代孕的母亲,生出了别人的孩子,虽然养得不太好,但毕竟有了感情。现在要交还给别人,自己确实有些舍不得。
在仪式举行的同时,罗志强已经用铅制模型确定了井下安全阀的型号。“它是F型,不是发过人说的F1型。”看到结果,罗志强忍不住叫了出来。不知是法国哪个糊涂蛋在登记的时候多写了一个“1”,他大概不知道中国的古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就是这个小错铸成了大事故。
找到问题的症结,处理方案也很快做出了。“去寻找抗拉强度大的钢丝设备!”罗志强一声令下,中国人组成的队伍行动起来,有的跑遍湛江的五金商店找到高强度钢丝绳,有的走进加工车间车出来符合要求的盘根盒、绳帽……
一天时间,材料备齐,罗志强用之前学到的知识,用这些材料组装了打捞工具,这个过程仅仅用了1个小时。打捞工具徐徐进入井下,“咔嗒”一声扣在了安全阀上。平台上一阵欢呼,罗志强操纵着手柄,将这个安全阀一寸一寸地往上提。安全阀卡在管壁上,仪表显示,钢丝绳上受到的压力已经高达1200磅,罗志强也屏气凝神,生怕一次深呼吸就让钢丝绳断掉。“啪”的一声,仪表上的压力急剧下降,“安全阀已经没有卡在管壁上了!”罗志强大声地说道。
大家正准备欢呼,一股油、气、水组成的黏糊糊、黑黢黢的东西塞进了大家刚刚张开的嘴,溅满了大家的工作服。——随着安全阀的解卡,被安全阀堵在井底下的石油、天然气和水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形成了一次小型的“井喷”,这次井喷把打捞工具给破坏了,同时由于没有防备,罗志强手一松,安全阀又掉了下去,依然卡在了管壁上。
“重新组装打捞工具!”小井喷一停,罗志强就再一次重复着之前的动作,这一次他格外小心,做好了各种防范措施。又过了六个多小时,他成功了。当看到沾满油污的安全阀,罗志强累得摊倒在平台上。他指着那个丑陋的安全阀虚弱地说:“小东西啊,你可把我们害惨了!”
这件事情刚刚处理好,“南海希望”号储油轮又遭遇了罕见的冰雹灾害。南海的风不长眼,鸡蛋大的冰雹以极高的速度砸下来,碗口粗的缆绳都被砸断。冰雹灾害刚刚停止,“抢险队长”罗志强领着曾汉隆等就迎着狂风坐直升机上了邮轮。灾情比想象的更加严重——除了缆绳外,注水软管连同法兰一起不见了,那个“大钉子”单点系泊上的幅条也断了两根。24个日日夜夜,不知道克服了多少困难,罗志强又带领着弟兄们让这个遍体鳞伤的大家伙焕然一新。
时间回到1988年8月8日,交出作业者权限一周年之际,艾贝克看到了运转良好的涠洲10-3油田,非常不解地问宋家胜:“现在的油价依然比较低迷,你们是怎么做到效益依然这么好的呢?”
宋家胜露出了神秘的笑:“老朋友,这本来是‘商业机密’,但是念在你曾经为我们做出巨大贡献的旧情上,我就告诉你吧。我们有三个‘第一’。我们第一次把自升式平台改造成了钻井采油两用平台,它到了地方插下去打井,有油,就传到油气水处理设备外输;没有,就换个地方再打。我们还第一次使用了软管技术。现在我们还没有铺管船,从国外招标费用很高。我们就用电缆软管来代替国际通行的石油钢制管道。这个油田还是我们第一个偷师了你们道达尔的管理理念运营的油田。有了这三个第一,我们用土洋结合做到了接管后当年决策,当年设计,当年制造,当年投产。”“哈哈!你们路子有点野嘛。就算我知道了你们的‘商业机密’,我们也是做不来的。”艾贝克在中国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中国通”,连“路子野”都会用了。
宋家胜的亲密战友钟文彦,远在北京,却对南海边发生的这一切了如指掌。因为在这个过程中许多重要的决策都是他做出的,大部分资金的筹措,更是他绞尽脑汁从各种途径募集而来。不过,他没有想到,他费劲心力筹措的一亿美元,十年后就成了二百亿美元,而当初地质专家判定采收率仅仅为7%的涠洲10-3油田,实际的采收率超过了50%,而且三十多年连续不断地为祖国提供着石油、天然气。
(未完待续)